【韩富韩】依违





衰兰第一

 

 

“怎得就不能送彦国一程了?”

 

“就因了一个传言么?那就得避嫌?”欧阳修忿忿,见韩琦不应便掷了笔,言辞间颇有些要征得他意见的恳切,“这分明就是诬陷么不是!”

 

欧阳修心下不平,踱几步回身去刚想同韩琦理论,却在瞧见他神色时立时怔住。韩琦早搁下笔,寂然平静地注视他,思绪皆莫见其形。然他看得真切,那幽碧潭水似的深黛里安然焚着一把冷火,烧得无声烈烈。

 


他亦是不平的——欧阳修忽然便有了这样的感触,韩琦纵使平日里什么都不说,面上分毫不显,此刻定同他是一般的心事一般的恚怒。他喉头梗塞,心中陡然烧起一捧火,鬼使神差道:“若说真是朋党,那也是君子党。

 

韩琦又取一份奏疏,不见喜亦不见悲,同往常一般对他的激愤之词不知可否。却见欧阳修又提笔要写什么,只好叹道:“永叔,无论君子党小人党,朋党之论实乃大忌。”

 

欧阳修看他一眼,兀自取了镇纸思忖片刻,提笔就书。昨夜月离于毕,今朝果真俾滂沱矣。盲风晦雨势急,宛若银河倒泻。他笔势快,亦不缺这一气呵成的才,当下只觉心火猎猎,不倾于笔端不足以泄此番积郁不平。韩琦阻不了他,亦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年轻枢密副使对友人的劝谏并不同于朝堂上的坚持,点到即止,若是从善如流自然是好,若执迷不悟亦不加劝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朋党论题下楷字落笔行云,流水似的从他眼前淌过,激不起半点浪来。

 

欧阳修瞥他一眼,大约是责怪他未与自己同仇敌忾。韩琦亦不以为意,从侍立门前的侍者手中接了伞独自离了枢密院,走入雨中片刻衣裳便沾了寒意。缀行于后的内侍黄门道:“韩相公,臣替您执吧。”

 

韩琦道:不必。

 


阑风长雨久且猎。他此刻本就神思不属,又兼几日心力憔悴,叫不算凉的风一扑曲鬓处便隐约疼痛。韩琦压了压鬓边,一阵阵的乏力同眩晕如潮涌不止般泛上来。路边朱门高瓦在苦雨戚戚的日子里也失却威严颜色,灰蒙蒙罩下极不详的阴翳。道旁只有消减地极规整的高木,风声穿叶声呕哑。

 

他是要去崇政殿,却并不是为了那莫须有的荒唐事。谋反,他心中略好笑地想,能不能也寻个靠谱些的因由。

 

他确是多日不再见他了,自那日朝堂上听得宣抚河北石破天惊的消息他当即去看他同列的枢密副使,富弼深深磕头,回列后亦不知是刻意或是无心,再不看他。纵是面上再不动声色,他心中惊痛忧愁不少旁人分毫甚至有且过之。富弼不能走,他心中立即思虑如此,进而他想到,富弼不应走。

 

他不应走的,韩琦短暂而罕见地在朝堂上抛弃了片刻理智并作这般想,下意识攥紧笏板时冰凉玉石磕在指骨生疼,幽然寒意叫他不忍亲见似的闭上眼。

 


——这分明就是诬陷。

 


他早前得知风声时不过一笑而过——其手法之拙劣,动机之昭然全然不类夏竦之机巧,连他都瞧得出原委始末,这便不算是阴谋。他料得官家不会信,也料得皇城司查不出破绽,却全然未想到便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竟叫使得富弼从范仲淹之鉴相继远走。

 

他料得全对,偏生未忖出人心。官家确然没信,却只消不言明相信,冷眼瞧着臣下惶恐求出,顺了那些人的心思,又不动声色瓦解新政。

 

也不知该说官家高明,或是哂一句浮云蔽日。归齐圣心难测,踏入崇政殿前他漫无目的地想到,许是该是再去见他一面的。





别梦第二

 


他醒来时大约是三更。寒蝉声噤,住处恍若寂静幽斋。他静静听了半晌叶落闲阶,睁开眼见月透帘栊,一瞬恍若远梦回。

 

他并未立即起身,方才黄粱之中的场景依旧。仿佛去日东京回春时候,隔帘可见春雨。子美永叔同宽夫都尚在一处,休沐时尚能够一同去清风楼吃一顿酒,听两位文坛新锐吟词弄曲,或是放开了评一评时政朝野事,都是畅快。

 

是了,还有他。他缓过大梦初醒的一阵茫然,病痛的实感便抽芽发叶一般缠上来,季候并不寒冷,只他通体生寒。他勉力撑起身子,伸手欲取灯来,外头已有人叩门三声,除却时辰不对,轻重礼节挑不出错处。韩琦道:“不必进了。”

 

外头声音响了一阵,应是人员交接时的絮语。许久有温雅声轻道:“……相公,药可要替你温了。”

 

独他一人在里,便也不需摆出平日里模样。韩琦叹一口气,慢道:“不必了。都去歇下罢。”

 

随侍大抵是得了授意,顶着平日里他的积威硬着头皮重复一遍:“相公……”

 

韩琦将雁足灯燃了,微微提了提声音:“下去。”

 

门外不复相劝,琐碎声音响了一阵,渐渐归复沉寂。韩琦待乍醒起坐时的晕眩消去后便清明几分,正逢月圆时,中秋喧嚣已褪,皎皎浮光融在床沿化得迷离温柔。

 

他十分清醒地想到此刻他不应想起富弼,此中意味为何不堪思量。然若柳絮人情亦能叫他一清二楚辨明了,此间红尘大抵也容不得他清醒。他想,不知富府此番又是何等凄清模样。

 

溶溶月色中有桂子香,消得几许惆怅。随即他失笑,自己也管的忒宽了些。晏相有多宝贝长女,自会寻了由头叫女儿回家去,此间又哪里须得思量考虑。

 

人心自有衡量利弊的一套,他若将大局置于一端,沉重便压过其余种种,再多私自考量亦如浮云,抵不得半分。先是欧阳修问他,后有苏子美相询,诸君此般重情重意,却不知他遥在河北得知此讯,可会有片刻慰藉欣然。又及或前赴后继替他二人鸣冤,便显得他不近人情的薄凉愈发深刻,又不曾寄去只字片语,亦不知……生隙否。

 


他蓦然想起前些时候欧阳修激愤之辞,君子同道相益,同心而共济……

 

始终如一。

 

凉夜秋月照孤阁,外有寒鸦声萧索。灯油原就所剩不多,烛火飘摇几下,忽地灭在风中。他在无言的沉寂里蓦然笑了。

 


更声又响,熏透愁人千里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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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历史性错误就是我的锅,求打醒我这个史盲,会改

前期没有进化的韩琦真的好香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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